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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临河小宅

    客来楼乱成了一锅粥。

    沈雁回觉得麻烦,趁着大家伙都瞧热闹,背了箩筐便走。

    客来楼外的小道上,秋风吹拂,栗香阵阵。

    栗子的糖衣在沈雁回的口中淡开,唇舌间萦绕着丝丝甜意。栗肉粉糯,与甜味交织在一起,入口即化。

    “沈小娘子,我给你多装些大个儿的,你带给你祖母吃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装这么多的,李大哥。”

    沈雁回并不愿伸手去拿那用油纸包了的,几乎溢出来的栗子,“方才牛叔那份,都没给你钱。”

    “嗨,我都习惯了。”

    李甲挠了挠头,愣是将那包栗子塞进沈雁回的手心,“我少时你祖母就待我好,只是些栗子而已,山上多,我再多拣些便好。”

    “那便多谢李大哥。”

    见推脱不得,沈雁回只好用手捂住油纸袋的上方,防止栗子倾洒出来,而后她将祖母的菱角也分给了李甲。

    做些交换,也不好多拿了人家的。

    “前些日子我托李叔做了一辆能推的小木车,现下如何了,李大哥能帮我问问吗?”

    “马上好了,等做完了,我帮我爹给你送来。你且放心吧,都是按照你画的样子做的。我爹做木活,那可是有本事在身上的!”

    李甲拍着胸膛打包票。

    他的爹是个老木匠,木活极好,青云县有许多小摊贩的桌椅板凳,几乎都出自他之手。

    沈雁回早有了摆摊的念头,来了青云县没两日,便去找他爹订做推车。

    “一包栗子。”

    熟悉的壶柑香拂过。

    叮铃当啷的,是铜板撞击的声响。

    李甲低头看了一眼摊子上的瓦罐盖,那上面赫然多放了几枚铜板。

    虽是个小摊贩,但是个实诚人,李甲怎么的也不愿多收他人的钱财。

    “应该是牛叔方才的栗子钱,李大哥你收下吧。”

    沈雁回看了一眼身旁的谢婴,朝他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她知晓这人方才种种,都是装的。

    谢婴眯着眼剥栗子,沈雁回总觉得面前站着的……

    是装模作样的大尾巴狼。

    李甲却百思不得其解,沈小娘子是怎么知晓牛大胆吃栗子没给钱?

    这位公子怎么也知道牛大胆吃栗子没给钱?

    等谢婴离开了客来楼,里头才敢传出动静。

    咋咋唬唬,隔着两条街都能听到。

    “哎唷,我的百年紫檀木老横梁!”

    钱掌柜蹦跳着上了凳子,仔细地仰头检查被谢婴挂过的横梁。

    “我荷包里的钱呢?怎么轻了?怎么少了几枚铜板!谁偷我钱了?谁偷我钱了!”

    平时连一个铜板都掂量得出来的牛大胆,这会子在客来楼里头张扬舞爪地呐喊。

    “谁偷我钱了!哎哟喂!”

    正欲出门寻找一番的他,忽然在门槛口摔了个狗啃泥。

    “谁丢的栗子壳!”

    *

    桃枝巷是青云县临河的一条小巷子,因种满桃树,春日里桃花芬芳而得名。

    沈家是桃枝巷的一户普通人家。

    沈雁回的祖母生了一儿一女,如今沈家便是沈雁回的舅舅沈长生当家。

    可沈长生是个船工,整个不着家。平日里除了派人寄些散碎银子来,个把月才回一趟。

    小宅临河而立,门前秋水潺潺,有野鸭捉鱼,炊烟从门里头升起。

    “祖母。”

    沈雁回才踏进院子,就瞧见祖母陈莲正在院子里摆弄火炉。她穿着棕色小翻领袄,盘同色包髻,盛开的桂树下,是她小巧又佝偻的身影。

    院子不大,周围是低矮的墙。院内扎了许多长短不一的篱笆,种了一排白菘与荠菜,瓠瓜坠藤,还有些才栽下的萝卜苗。

    往里走是大堂,摆了几张竹制的桌椅,堂旁是三间卧房与一间狭小的厨房。

    原只有两间卧房,沈雁回本想与祖母同住,只用木板将其隔开,不必大费周章。

    但祖母硬是请瓦匠将她的房从中砌上一面墙,隔出间屋子,再从旁新制一小门。

    这样一来,祖母的房便小了,可她倒是满意。

    “雁雁是大姑娘了,怎么能成日与祖母睡。”

    话虽这么说,沈雁回有时还是会夜里躲到祖母床上,笑嘻嘻地给她暖脚。

    院里的火炉是她前两日给祖母新砌的。在河边拣了几块石板,和了些新泥,垒了好几层。

    有了这火炉,祖母不用在院中与后厨来回跑,打了井水便能就地烧滚,避免一来一回,沾水滑到,且在里头烫些菜也熟得快。

    沈雁回布兜里的菱角便是祖母用火炉煮的。

    “雁雁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陈莲几步便走到了院口,笑着将沈雁回的手揉进自己的手心,“外头可冷了吧,我给雁雁暖暖。”

    她见了沈雁回,眼睛便会眯成一条小缝。

    祖母的手方才点过锅炉,热热的。它并不细腻光滑,反而带着深深的纹路,似沟壑般交错,很粗糙。

    可包裹着沈雁回的,是一双极其温暖的手。

    纵使自己已经来了这儿多日,沈雁回还是鼻头一酸,她是不舍得将实话说出口的。

    一来,说出来大抵是都不信,二来,祖母老了,再也受不得大惊吓。

    她一定会替沈雁回好好对沈家。

    “雁雁回来了啊。”

    沈丽娘端了一只木盆,里头装着一只拔得白净光滑的鸡,才洗了个“热水浴”,还散着阵阵热气。

    她约莫有三十岁,面若银盘。

    身穿碧色交领襦裙,用一根襻膊两袖口两处卷起,绛紫绢布裹发盘髻,簪银簪一支。

    “快去火炉边暖和暖和,我从东市里老何那专门挑的鸡,特别新鲜,给雁雁熬鸡汤喝,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给雁雁熬鸡汤喝,好不好?”

    沈锦书从沈丽娘的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,甜甜一笑,有样学样地重复着自家阿娘的话。

    她一身鹅黄交领棉袍,头梳三丫髻,绑赤色花草纹发带,如年画娃娃般。

    沈丽娘是沈雁回的舅母,与舅舅青梅竹马,在沈家村一起长大。她针线手艺极好,绣出的花鸟牡丹活灵活现,平日里会做些针线活贴补家用。

    她与舅舅就生了一个女儿,取“锦书”二字,小名换作“凤姐儿”,打小就当个宝贝疙瘩疼爱。

    “凤姐儿叫姐姐,说了多少遍还不改!”

    沈丽娘轻轻敲了敲沈锦书的脑袋,便要打水熬汤。

    “让凤姐儿叫便是,也没什么。”

    沈雁回伸手去接装了鸡的木桶,“今日不喝鸡汤,我来吧。祖母种的荠菜新鲜,今早背去的一大捆去钱叔那儿卖了三十文,还给了我一把索粉。”

    她让沈锦书伸手去取她怀中的荷包,那荷包装得圆鼓鼓的,往桌上一倒,足足有一大把。

    “前些日子腌了两坛辣脚,我用油纸包了,每包卖十文。除了钱叔那,一路的食肆小摊我都去了,卖了十多包。”

    天一冷,家家户户都喜欢吃辣脚。

    配米粥,配汤饼,甚至夹在馒头里,香辣又清脆爽口,尝起来极有滋味。

    “有好多钱钱,雁雁真厉害。”

    沈锦书用小手抓起一把铜板乐呵呵地夸奖,眼睛扑闪扑闪的,像是钻进了星星。

    她的手很小,一下子抓不了一百多文,却还在努力用手心去包裹。

    好多钱呀!可以买许多香糖果子!

    沈雁回的身影在她小小的心底又高大了不少。

    钱叔便是客来楼钱掌柜。

    他从前经商时总是要坐船,去得远的那次遇了海啸,还好沈长生水性好,救了他一命。

    等开了客来楼,总惦记着救命之恩,便对沈家颇有照顾。

    “钱叔客气,他还请我吃了暖锅,我将蛋饺与肉都带来了,还有猪红呢。”

    沈雁回打开背上的箩筐,里头放着方才那些菜,她只浅尝了一点儿,便都带回了家。

    那碗猪红这个时辰也终于凝成了块,摇摇晃晃地迫不及待要下锅。

    火炉现下还是烫的,只要多放些柴火就能燃得更旺。

    沈锦书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,使了好大的力气将细长的树枝掰成一截又一截,神气地丢进火炉中。

    待掰累了,她也脸也被火熏的红扑扑的。躲懒的她便剥沈雁回带回来的栗子吃。那栗子事先用刀子开了口,熟了后裂得更加透彻,剥起来容易。

    沈丽娘将鸡肉剁得方正,沈雁回起了油锅。热油炒鸡后放入姜蒜,而后用豆酱加水炖煮。

    柴火猛烈,不多时鸡肉便被炖得软烂,撒上一把葱段与芫荽,香气四溢。

    “呼......呼,好吃。”

    沈锦书小手握着鸡腿,大口吹气。那鸡腿已然脱了骨,她轻轻一咬,整块鲜嫩多汁的鸡肉便立马掉下来,急得她伸手去接。

    “没想到菘菜放在里头,味道这么好。”

    白菘与索粉随着鸡肉彻底被炖烂了,吸满了汤汁,浸得每一粒米饭都油汪汪的。

    “雁雁真有本事,比肉还好吃哩。”

    一家人在桂树下围着火炉,吃了个大汗淋漓。

    待锅边的白面饼熟透,饼香四溢,人人一个下肚后,便再也吃不下第二个,连连摆手说放着明日当朝食,鸡汤还能下汤饼。

    “是这家吧。”

    门被用力地拍响,力道之大,似是要将它整个拍烂。

    “沈雁回在不在?沈雁回出来!”

    门外是女人的叫喊声,听了耳熟。

    “娘,好香啊......饿饿。”

    “一会娘给你买糖薄脆吃,乖。沈雁回呢,快给我出来,我知道你在家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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