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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 试吗

    沈雁回一时哑然。

    杀人案近在咫尺,而青云县内竟无仵作。无人验尸,如何找到死因与线索。

    难道真要说那僵怪杀人不成?

    “为了避免引起百姓的恐慌,县衙一直未公布第二位死者是谁。”

    谢婴抬了抬手,制止了因气愤而蠢蠢欲动的明成,开口道,“而上任县令吴起为了此案不影响他的调任,便将此案全都归结于小苍山上的贼寇所为,草草结案。若不是有第三位死者的出现,此案怕是埋没在卷宗中,成为悬案了。”

    不止在青云县,也许在大雍各个地方,甚至汴梁城,都有人会这么处理案子。

    待日子久了,悬案会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料。届时聘请到了新仵作,再去公示前任仵作之死,谈起他时,不会再恐慌,只会叹息两句,便过去了。

    “那谢大人会如何对待这件案子?在汴梁城,人人都道谢大人大义,您会将刘成之死到底是僵怪杀人,还是......”

    沈雁回深吸一口气,缓缓开口,“找出真凶。”

    平头百姓哪里能与县太爷这样谈话,即便是偷偷看上一眼,尚且都能治上你一条蔑视官员,大不敬之罪名。就算是从前谢大人的同窗,与他说上两句,都要客客气气的。

    而这沈小娘子,给明成的感觉是......

    与谢大人说话时,将脖颈上的脑袋提在了手心里。

    “这世上并无鬼怪,凶案皆是人为。”

    谢婴并不责怪,反倒是沉浸在案子中。说到关键之处时,露出一丝困扰,“既是人为,自然要找出杀人凶手。只不过,大雍的仵作......很难聘请。”

    仵作,虽属大雍三十六行当中的“仵作行”,却非官员,而是义工,属差事苦,钱还少。

    无论验尸技能如何精妙绝伦,还了多少人清白,皆因他们属于行当中的“下九流”而鲜少有人入行。

    “先帝时期,仵作为‘下九流’,仵作之子甚至不能科举。但好在陛下新政,才所有改变。只不过,仵作之能,非一朝一夕而成,大雍各县之间通用一位仵作比比皆是。青云县的仵作,游走于本县与邻县,他一死......”

    即便是在沈雁回的时代,她也是学得两眼昏花,考得口吐白沫,才能入职。入职后要跟着师傅继续学习,在勘察现场时,必须具备强大的心理素质与忍受能力,才能成为一名基本合格的法医。接下来还是永无止境的学习。

    在现代尚且不是个吃香行当,又何况是在仵作地位低下的大雍呢?

    若是她凭借自己的一身医学本领,去应聘仵作行当。其一,她年龄十七,谁会相信。其二,挣得极少,如何养家糊口。

    不如凭借她从前少时起,就帮开餐馆的父母打下手的吃食行当做起。

    沈雁回一开始便已经打好了这念头,吃吃喝喝,挣些小钱,在青云县过得稳稳当当。谁知晓现下的情形,似乎是逼她再就业。

    “在谢大人眼里,当真有‘下九流’行当?方才民女说了,汴梁城,人人皆道,谢大人大义。”

    沈小娘子胆子可真大啊。

    明成真想将自个儿脑袋也割下来也给沈小娘子也提溜上,求求她,让她不要再说了。

    要将谢大人如何被贬官的缘由说出来吗!

    任何时代的朝堂,皆有纷争。大家都像是说好似的,自然而然的分为守旧派,中立派和维新派。

    谢婴是维新派代表,且为寒门典范。虽古有“王谢”之名,到他这时,也已“飞”入寻常百姓之家,没落了。

    他中探花,全靠自个儿拼。

    进士之流,世家总是要占大头。寒门子倒还能留几分情面,商户子等其他行当的,往往最不受待见。

    谢婴:不。我淋过雨,我要给他们撑伞。

    陛下,您尧鼓舜木,至圣至明,您得待见他们。不如,让他们也能走仕途吧,如果能改改廪保制度,那就更好了。

    陛下:你的意见好好哦,说话又好听。

    但是你让朕很没面子,为了给世家一个交代,贬。

    新政实行了,谢婴被贬了。

    “你在用‘大义’二字,威胁本官?”

    谢婴忽然起身,身影一转,已将沈雁回“锁”在椅子上,沾着蜜汁的指尖轻轻掠过她的下巴,而那双丹凤眼中透出的,却是凛冽的寒意。

    官海浮沉,他瞧着好说话,但若是去满汴梁打听打听,谁人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“谢大人”。

    明成更是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,整个大堂霎时间静得出奇,只有窗外的零零细雨声。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沈雁回的回答干脆了断。

    明成闭上双眼,思索一下青云县哪块地方风水佳,届时将沈小娘子埋在哪儿比较好。

    “有趣。”

    谢婴收回了手,用身旁的手巾擦了擦指尖后,了然一笑,“你似有办法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谢婴一怔。

    那这副大义凛然的样子,是做什么?

    沈雁回这神情,还以为他的手指是刀,且架在了她脖颈上,准备好慷慨赴死了。

    “若民女能帮谢大人验尸,那谢大人会为他们找出真凶吗?”

    此话一出,谢婴从头到脚,从额角的头发丝到鞋尖沾到的湿泥,足足打量了沈雁回一炷香的功夫,而后艰难地蹦出几个字。

    “你......真会验尸?”

    “试试。”

    “试......试?”

    明成憋了半天,终于忍不住开口,“开什么玩笑,这玩意儿还能试试?沈小娘子,这可是人尸,来,跟着我念‘人尸’,不是猪羊鸡鸭,是人呐!”

    昨日他也瞧了刘成的尸身,其状惨不忍睹,看上一眼就能做上好几日噩梦。

    从前他跟在谢大人身边点茶、研磨,做的都是风雅之事,哪禁得起这般惊吓。

    “对,就是试试。”

    沈雁回从椅子上起身,用袖口擦了擦下巴,面色严肃,“且民女,不开玩笑。”

    “那试错了,怎么办?尸体若被破坏,可是大罪。”

    沈雁回起身,谢婴自然而然的,也让到一边。

    “谢大人也可以不试。”

    竹篮中的柿子已被明成拿出,瓦罐中的枇杷叶梨汤也几乎被喝了个干净。沈雁回收拾了这些东西,提了竹篮与食盒便走。

    “仵作之技,玄妙深邃,操之者需精通医理,熟稔人体。需观死者之状,断他生死之因,辨伤痕之真伪,悉毒物之潜藏……若谢大人不愿意,那民女便祝谢大人早日为青云县聘得仵作,民女先行告退了。”

    沈雁回所述仵作行当,字字铿锵有力。

    皆是从前做法医经验所得。

    雾气更浓,鹅黄的身影一进入雨幕中,很快便没了踪迹。

    “谢大人,她走了也不行礼!”

    明成愤愤转身,又瞧了一眼桌上饱满如金丸的圆柿,极有食欲。

    算了,不行就不行吧。

    待沈雁回回了桃枝巷,一身衣裙都几乎都湿了。

    一半是被雨淋湿,一半是被自己的汗打湿。

    谁说她不怕?她怕死了!

    这可是上位者随便一句话,就能定她生死的时代。

    因职业习惯的缘由,身为法医的她确实想借着送东西打探打探案情,毕竟祖母对刘成之死极为在意,她也好奇。

    那到底是为什么她要自告奋勇的说自己要验尸?

    绝对是听了案件后的职业病。在现代的她经手过太多案子,见过太多死者家属沉冤昭雪后,抱着骨灰无力地抱头痛哭……

    太可怜了。

    伸张正义的心即便换了一副身子,也未变过,这让她自然而然的说出她来验尸这句话。

    她在赌,赌这位初见时耍心眼子,却实则因为下位者而被贬的谢大人,会不会管这件案子,会不会责罚于她。

    好在,赌对了。

    “雁雁怎么衣衫全湿了,快去换一身,要是得了风寒就不好了。”

    沈丽娘坐在屋檐下,用皂角果浣衣,沈锦书则蹲在一旁,用小手攥着泡泡玩。

    皂荚果起的泡并不绵密,沈锦书却玩的自得其乐。

    “雁雁快换衣服,我也像祖母一样,给雁雁暖暖。”

    沈锦书见了她,蹦跳着跑来,将手往衣裙上擦了擦,伸到沈雁回的手里。

    当自己冰冰的小手触及到比她温热的手心时,她才发觉了方才玩了水,手一点儿都不暖和,她随即将自己的脸颊贴到沈雁回手上。

    “用脸脸给雁雁暖暖。”

    “凤姐儿的脸真暖和。”

    沈雁回拉起沈锦书的手,揉了揉她的发丝,“凤姐儿陪雁雁去换衣服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好!”

    等沈雁回换完衣服,喝了一碗热茶出来,院中已然停一辆小推车。

    “舅母,李甲来过了?”

    “对,他把车放下就走了,说摆摊来不及呢。这孩子实诚,又给了我们一篮栗子,死活不要钱。”

    沈丽娘将拧干的衣裙晾在屋檐下,身旁也多了一篮栗子。

    “这车做的与雁雁画的一模一样,还是老李的手艺好。”

    陈莲用抹布端着甑,招呼着几人吃饭,里头是已经蒸好的腊肉菜饭。

    沈雁回绕着小推车走了一圈,不禁为古人巧夺天工的木活,狠狠地竖了大拇指。

    实在是太棒了!要不是她不会画自行车,小老百姓也没有制造钢与橡胶的技能。

    她真想让李叔给她装条铁链子,蹬上就出摊了。

    “雁雁吃饭!”

    沈锦书最喜欢在饭点喊这句话,彰显她“一家之主”的地位。

    “来啦来啦!”

    阴雨绵绵的深秋,最适合吃腊肉菜饭,再搭配一碗猪骨汤。

    祖母共晒了六条腊肉,送谢谢婴两条,还剩四条。

    雨季前日头大,腊肉虽腌制时间短,但已经入味。若是再晒上几月,到了春节,定是喷香。

    碗碟中的腊肉菜饭色泽诱人。

    腊肉被切成细丁却也能瞧出它瘦肉深邃暗红,肥肉色如琥珀,肥瘦相间。青菘是熟前才放,焖得恰到好处,依旧翠绿而不泛黄。

    饭粒沾染了腊肉的醇厚油脂和青菘的汤汁,油汪汪的粒粒分明。

    腊肉肥而不腻,青菘鲜嫩爽口,一碗热气腾腾的猪骨汤更是满含鲜香。

    吃上三碗都无妨!

    “雁雁你今日是不是去衙门了?”

    “是啊,给谢大人送了些柿子,还有今早炖的枇杷叶梨汤。”

    “是该这样。谢大人真是好官啊,多亏有他,才能好好惩治了周家。”

    “谢唔人,好,好官。”

    沈锦书鼓着腮帮子,脸上沾着饭粒学腔。

    “雁雁,回头见到谢大人,要提醒他,雨天不能晒腊肉,容易长毛。”

    “祖母,谢大人不用操心腊肉。”

    “哦哦哦,咸鸡也不行,也会长毛。”

    “砰砰砰。”

    吃饭间隙,总有人要敲响院门。

    院门才打开一半,却被人攥住门沿。那手指骨节分明,微微发力,没有半天想让她关上的迹象。

    门缝中,挤出一张熟悉的脸来,那人眼一眯。

    “试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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